01
坐在鄭州九中重點班的教室里,少年周鴻祎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身邊同學一天到晚忙功課的日子在他看來瘋狂又無趣。這位群架少年有文藝一面,他讀宋詞,最喜歡南唐后主李煜,多年后還能向傳記作者范海濤念出:“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他也參加過學校文學社,但終究沒能融入其中。因為喜歡粗暴處理不滿意的投稿——用紅筆畫上醒目打叉,然后扔到地上,他很快被趕了出來。
孤獨,這個在大眾認知里屬于文藝青年的詞匯,以極其吊詭又和諧的方式,成為周鴻祎最重要的標簽之一。
他在其中怡然自得。
到西安交大之后,他繼續游離于主流之外。他給宿舍取名“不系之舟”,寄托自己對無拘無束的期待。他瞧不上學校的社團活動,認為那是浪費生命的無意義之舉。當然,也沒什么人瞧得上他,尤其是姑娘,他只能在宿舍臥談會上談談對女生的向往。
聽著《寂寞難耐》的曲子,埋頭扎進圖書館的計算機書堆里,這是周鴻祎在大學時期的常態。
當然,他注定不會成為書呆子。頑劣才是他的本色,小學時他是被老師扔粉筆頭的搗亂分子,初中因為被趕出學校在菜市場混跡過一周,14歲時,他被警察傳訊,險些成為“嚴打”分子,后來在河南省體育館參觀公審大會,見證死刑犯的最后慘狀,他頗受震懾。
但他的確從書中找到了關于人生方向的靈感。大三去上海實習的火車上,他讀了《硅谷熱》,第一次知道喬布斯,硅谷年輕人壯志躊躇改變世界的浪漫舉動也擊中了他。
于是,第二年,當這位被保送西安交大研究生院的年輕人又開始用逃課對抗無聊。多年閱讀《計算機世界》的習慣,加上《硅谷熱》埋下的種子,更早之前,他還在《中國青年》讀過一篇關于青年創業的文章,一個想法在無聊中萌生了——
創業。
02
周鴻祎沒有選擇單打獨斗。
他想做反病毒卡,外接在電腦上清除病毒。1992年——后來怒懟水滴直播向周鴻祎開戰的女生在這年剛剛出生——他從學校搭起三人草臺班子,自己當總策劃,范剛負責技術,石曉虹負責統籌。
圖:大學第一次創業的周鴻祎圖:大學第一次創業的周鴻祎
這場創業充滿波折。他們幾乎一無所有,連電腦也只能四處蹭,包括學校機房、研究生導師教研室等等。很多時候他們都晝伏夜出,晚上請同學把他們鎖在教研室,通宵后再翻窗而出。
沒等到產品面世,麻煩倒是先來了。
沒多久,周鴻祎人生第二次被警察提走——他被當成學校電腦配件丟失案的嫌疑犯。這次他體驗了警方的疲勞戰術:一天一宿不讓睡覺,晚上聊天,白天在太陽下站著曬。昏昏欲睡之間,他看到了墻角站著的同樣表情木然的石曉虹。
這是石曉虹陪伴他的第一次渡劫。嫌疑洗清后,兩人都留下陰影:石曉虹很長時間不敢在宿舍睡覺,周鴻祎則看了幾天幾夜的《王朔全集》。
第一次創業的成果終于在1993年秋天擺在了周鴻祎面前。
一張3.5英寸軟盤,電路板來自深圳,校辦工廠焊接而成,外包裝紙盒來自街道企業,一個成本幾毛錢。紙盒上印著名字Master 939 ,Master 有主宰、碩士的雙重意義,939則表示1993年9月。
當然,指望學生出品的反病毒卡一舉獲勝顯然是不現實的。這款定價298元的產品在渠道商眼里只值99元,周鴻祎也只能接受,在此之前,他曾經跑到北京,興沖沖找到瑞星、聯想去推銷,都被無情地趕了出來。
更糟糕的是,這款產品后來被市場證明太幼稚——病毒一直在變,存儲在硬件里的反病毒卡卻無法及時更新。
此外,團隊分歧第一次擺在了年輕的周鴻祎面前:第一批賣貨掙回來的錢應該如何處理?范剛認為應該作為工資分掉,周鴻祎認為應該作為投入,去購置電腦、書和軟件。
紛爭之中,石曉虹站在了周鴻祎一方。
后來,范剛離開團隊,石曉虹成為陪伴周鴻祎時間最久的事業伙伴。他參與了后者所有的創業項目:1994年一起做漢化軟件“信心”,1999年搬到北五環外馬連洼的三居室同住,半年后做出3721。
對于周鴻祎而言,這顯然是比賺錢更意義深遠的收獲。
03
石曉虹見證過周鴻祎的狼狽時刻。
1995年,周鴻祎的漢化軟件“信心”徹底失敗了。他與免費提供辦公室的“天使投資人”鬧翻,產品模式被員工復制后自立門戶,第一次創業做反病毒卡的積蓄全部賠光,還欠了債。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憔悴、消瘦、沒有精神。
石曉虹的日子也沒好到哪里去。他收到家里發來的最后通牒:回校上課。
于是,這年年初,兩人都灰溜溜地回到西安。石曉虹專心繼續學業,直至幾年后取得博士學位,不安分的周鴻祎則在這年夏天畢業進京——在師兄引薦之下,他得到了北大方正的工作機會。1998年冬天,石曉虹也來到這里,兩人再次重逢,開啟此后長達20年的共事時代。
與周鴻祎的高調乖張不同,石曉虹為人低調。他見諸媒體的公開報道極少,微博只有寥寥300條,全部與安全技術相關,幾乎沒有涉及個人的內容。
一位360前員工告訴首席人物觀,石曉虹在公司內部口碑很好,他為人敦厚,沒有架子,作為高級副總裁,卻沒要秘書和獨立辦公室,每天帶著十年老員工才有的金卡坐在普通工位上。
他曾經代表360去貴州參加中國數博會,自己提著行李箱從機場打車到酒店,演講稿也是自行準備。他還告訴現場對接準備打下手的公關部同事:你們該忙什么就忙什么,不用招待我。
“他可能是周鴻祎最信任的人”,上述員工感慨。
去年360曾經提出“安全大腦”概念,一兩周后就安排媒體采訪,時間很緊,石曉虹還是迅速把內容消化總結好,最后在空調壞掉的采訪室里侃侃而談兩個多小時,算是把周鴻祎的想法闡釋清楚了。
擁有石曉虹這樣的老戰友,周鴻祎無疑是幸運的。
周鴻祎曾經不僅僅只有石曉虹。
在360高管團隊里,前技術總裁、首席安全官譚曉生也是最熟悉他的人之一。兩人是老鄉兼大學同學,又有諸多相似之處:都自詡為戰士,都有文藝一面——譚曉生的騰訊微博簽名是“浪跡天涯的土人”,他在微博里分享了諸多生活感觸,最后一條發表于2003年的最后一天:
2013年,最讓我傷感的一句話是一個朋友的郵件簽名:"像螞蟻一樣工作,像蝴蝶一樣生活!"
與石曉虹類似,譚曉生也曾經追隨周鴻祎四處征戰。從北大方正、3721、雅虎中國再到奇虎360,由于經常在周鴻祎急需之時出現,他得了“救火隊長”的稱號。
另一個傳奇角色是齊向東。
兩人最初相識于3721,周鴻祎進入雅虎中國后,齊向東也追隨而去。后者后來創立奇虎,拿到周鴻祎等人的天使投資。等周鴻祎與楊致遠決裂出走后,這里成為他的下一站,齊向東很快讓出了董事長職位。
周鴻祎在自傳里回憶了自己加入后奇虎的變化:
“在奇虎網組建之初,跟隨齊向東的不過十幾人,他們在京廣中心西北側一個叫‘雨霖大廈’的樓內辦公,辦公室有40個座位。然而,半個月后,這個辦公室外的走廊都塞滿了人。”
新華社出身的齊向東依然是這家公司的重要角色,他與周鴻祎分別被稱為“老齊”、“老周”,一個主內一個主外,成為360的黃金搭檔。
3Q 大戰中的驚險一幕如今已經為人熟知:深圳警方入京后,齊向東立即給周鴻祎通報,告訴他能飛哪兒就趕緊先飛過去。上班路上的周鴻祎緊急翻出護照,最終選擇了有房產所在的香港,就此躲過與警方的又一場正面交鋒。
坊間有說法形容齊向東在京根底深厚:“只要周和齊兩口子沒有鬧翻,在北京你是抓不到周鴻祎的。”
04
如果說齊向東、石曉虹、譚曉生、姚鈺等人共同組成了“大炮”周鴻祎的底座,那么,馬化騰、李彥宏、馬云、雷軍等人則是他的開炮目標,且后者名單長度遠遠勝于前者。
敵人意味著斗志,開炮時的周鴻祎無暇孤獨。
世人在9年前的3Q大戰中見識了這座大炮的威力,盡管后來周鴻祎稱那是無奈之舉,他“既不想主動發起一場戰爭,也不愿意被動地經歷一場浩劫”。
圖:互聯網圈沒有永遠的敵人。2015年兩人在烏鎮同臺圖:互聯網圈沒有永遠的敵人。2015年兩人在烏鎮同臺
“浩劫”這個詞,對于當時的周鴻祎和360而言并不夸張。大戰后半程,360已經準備啟動上市,但投資人很擔憂。
2010年11月3日那晚,沈南鵬憂心忡忡地問360 CFO 姚鈺:這場戰爭會是什么走向?后者答:最壞的結果,不排除騰訊會二選一。
幾分鐘后,全國QQ用戶都在電腦右下角的彈窗里見到了那個“艱難的決定”。
360 立即進入備戰狀態。
譚曉生換掉了一些員工的通信工具,通話要撥VPN 到美國后用Skype進行,以防被偷聽。當時負責PR的劉峻和李亮則被安排到郊區賓館,連夜寫完才回公司。
而資本市場反應很快——主承銷商決定退場,360的上市之路充滿未知。
這場戰爭最終在政府介入之下和平解決。11月10日,兩款軟件恢復兼容,當天,360宣布啟動上市。
周鴻祎后來形容,那場商業危機已經超過他人生中經歷過的任何一次,3721與CNNIC、3721與百度、360與雅虎、360殺毒與其他病毒廠商……以往那些戰爭,都未曾把周鴻祎推向過生死邊緣。
生死與共,同仇敵愾,與敵人作戰的過程也是周鴻祎團結隊伍的過程。在紐交所敲響鐘聲時,他感慨萬分。他后來專門致謝為了守衛公司安全留守在北京的齊向東,敲鐘儀式后的晚宴上,姚鈺則貼心地把老齊照片PS 進合影中,通過PPT展示。
但3Q之后,再無大戰。
移動互聯網時代很快到來,周鴻祎曾經挑戰的那些對手紛紛手握船票,BAT的城池越發堅固,周鴻祎的炮火,難傷其半分。
360掉隊了。周鴻祎在2013年年底就意識到了危險的存在——即使當年360戰績還算不錯,PC端搜索市場份額突破20%,公司市值首次突破100億美元,但他對此“半點滿意的感覺都沒有”,360沒有能拿出手的移動互聯網產品。
他閉關三個月,出關即進入戰斗狀態。他把“重啟”定為公司當年的主題,號召全員找回創業感覺。
他四面開花,也四處樹敵。
智能手機成為他的重要戰場。他希望以此為武器,進軍移動互聯網,獲取新時代里最值錢的流量和用戶。
事實上,周鴻祎在2年前就進軍過手機市場,先是與華為曖昧,隨后牽手海爾和阿爾卡特推出特供機。然而,相比聲勢浩大的營銷,比如周鴻祎在微博怒罵雷軍,甚至發出“朝陽公園見”的邀約,特供機在市場上反響平平,最終,他鎩羽而歸。
兩年過去了,周鴻祎期待自己能講出新故事。畢竟,不管是智能手機供應鏈還是用戶市場,都遠比2012年時成熟。
比失敗更令人憂傷的是在同一件事情上反復失敗,周鴻祎在手機項目上嘗到了這種滋味。與酷派合作也好,推出自主品牌也罷,周鴻祎都沒能擠進手機主場,即使在小米業績下滑出貨量最差的2016年,他也只能望其項背——當年360手機出貨量僅為小米的十分之一。
落后不僅僅意味著挨打,還有被忽視。
戰場上,周鴻祎環顧四周,敵人早已遠去。
05
周鴻祎也轉移了戰場。
2014年他在《人民日報》版面里的活躍成為新方向的征兆。這一年,他被《人民日報》報道17次,在企業家排行榜里僅次于馬云、李彥宏、馬化騰。此外,他單獨發表11篇文章,位列企業家榜首。
一年后,360從美股退市,開啟私有化進程。周鴻祎稱此舉的一個重要原因,是要以純正國內公司的身份,參與中國國家網絡安全和社會網絡安全建設中。
換而言之,360要做國家安全的生意。此后,周鴻祎從公眾視野消失。
同年,一家名為“奇安信”的公司在這年成立,它是360全資子公司北京奇虎科技有限公司的下屬控股子公司,也就是360企業安全業務。
齊向東實際負責了這攤業務,政企關系原本就是他擅長的領域。隨后,他慢慢淡出了360管理層,2016年360完成私有化時,他的股權從8.1%下降到2.2% ,這個數字在360A股借殼上市時進一步縮水,僅為1.8%。
2018年2月,當周鴻祎第二次為360上市敲鐘時,齊向東又缺席了,只是這次的意味已經全然不同。今年4月,兩人正式分家,周鴻祎面對媒體采訪時,身邊只有一張空椅子——那原本是留給齊向東的。
周鴻祎身邊的空椅子已經越來越多。
去年4月,陪伴周鴻祎12年的姚鈺離職,她曾經在360赴美上市中發揮關鍵作用,離職讓周鴻祎覺得“很突然”。這似乎只是序曲,今年春天儼然成為周鴻祎的告別季:3月,譚曉生宣布離職,4月,石曉虹坐了十幾年的老工位也搬空了。
他們離開的聲明都寫著“個人原因”,但各種真相恐怕只有當事人知曉。至此,周鴻祎回歸A股時的高管名單,已經全部走空。
06
周鴻祎對自己的短板很清楚。他很早就意識到自己不是商業人才,才會導致第二次創業時“弄得這兒叛亂那兒辭職的”。
他在《顛覆者》中反復提過自己因為不專注導致的種種失敗,投資人王功權也曾經質問他:
“我也不懂你們的業務,但是我們給你投資,是希望你做點與眾不同的東西。結果,你好像做了一個新浪,又做了一個百度,又做了一個阿里巴巴。你準備和大家競爭嗎?你們能同時做這么多東西嗎?”
王功權的擔憂終成事實。
360在移動互聯網時代走上了無邊界之路,做手機、路由器、手表、直播、答題,每次都做出了動靜,但始終沒有一款能成為持久的爆品。在安全業務萎縮的大背景之下,360成為一家沒有核心競爭力的公司。
這很大程度上是由周鴻祎的性格決定的。
作為產品經理,周鴻祎對趨勢有精準直覺和極致追求,但他同時又急躁且缺乏耐性。據360內部人士透露,周鴻祎對產品管得極細,又急于求成,很多項目還沒做完就被他叫停,美名其曰“及時止損”,造成大量資源浪費。
除去那些追隨多年的老人,取得他的信任也并非易事。他曾經一邊重用高管一邊尋找替代者,一年之內,這個崗位換了3任高管。
他追求刺激,順遂總讓他覺得無聊。2016年,中國互聯網安全大會——當時中國乃至亞太地區規模最大的安全大會——召開的前一晚,他突然撇開公司人員,只拉了一位媒體人去吃涮羊肉。
內心文藝的周鴻祎很容易捕捉到孤獨。在《顛覆者》封底的標簽里,周鴻祎被形容為:
一個極客
一個無法被模型預測的人
一個與僵化思想永遠對抗的人
一個對未來趨勢有動物般嗅覺的人
一個勇于進行顛覆性創新的人
一個自我驅動型的人
一個優秀的產品經理
一個脾氣急躁且難以捉摸的人
一個孤獨的人
但他最害怕的事情也是孤獨。曾經有人問他最大的恐懼是什么,他答:“有一天要是老了,一個人住在養老院里會孤獨,這想想就會讓人難受。”
然而,當兄弟四散離開,當敵人絕塵遠去,坐在辦公室豪華音響的包裹之中,孤獨的周鴻祎,是否提前遇見了恐懼?【責任編輯/江小白】
(原標題:周鴻祎的獨角戲)
來源:首席人物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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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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