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媛(化名)至今沒想明白,丈夫是餓了么平臺外賣員,為什么因公死亡后,連一個簡單的勞動關系都無法得到確認。
2020年5月6日,肖剛(化名)的生命定格在武漢的春季。處理完后事,馮媛“心里亂得很”,在為丈夫申請工亡賠償時,她發現自始至終“沒有表態”的餓了么和第三方公司,與丈夫竟不存在勞動關系。勞動仲裁裁決書寫道,本案非傳統型勞動用工關系,是一種通過互聯網平臺終端的新型用工模式,“勞動關系的認定不應被泛化”。
仲裁的不順讓馮媛覺得“往下走困難重重”。2020年11月底,她找了律師,打算走訴訟程序維權,在她看來,“非勞動關系,還有勞務、雇傭關系”。
對于這樣的情況,湖南睿邦律師事務所律師劉明表示,蜂鳥眾包與騎手在注冊時簽訂的協議有“打擦邊球”之嫌,餓了么的行為,可能是通過尋找空殼的第三方公司來規避風險。劉明認為,相關部門需給死者家屬一個明確說法,來對雙方的關系進行認定,從而避免在打官司時出現扯皮。
1月13日上午,瀟湘晨報記者電話聯系與死者存在勞務關聯的第三方公司和餓了么,但截至記者發稿前,始終未收到回復。
騎手送餐猝死,家屬無法確認勞動關系
2020年5月6日晚7點31分,武漢餓了么騎手肖剛送餐途中,在黃陂區盤龍城F空港中心城一樓的中國工商銀行門口突然暈倒,后經搶救無效身亡。
天降噩耗,妻子馮媛一團麻亂。5月7日晚,肖剛所在的“蜂鳥眾包”盤龍城微信群內的眾包經理聯系馮媛,向她了解處理案件的派出所后,問她作為家屬的需求。還未回復,對方又說已將她的電話給了外包公司“安徽藍喆”,“相當于騎手的人事方面的”,叫她不要漏接電話。
馮媛詢問對方建議,對方建議她去詢問辦案民警,只告訴她自己屬于“餓了么”。次日,安徽藍喆一員工聯系馮媛,告訴她會幫忙申報3萬元猝死保險,此后餓了么退場,直至馮媛提出勞動仲裁,“2000元的人道主義補償”、“特別申請到15000元”均由安徽藍喆提出。
后來馮媛才知道,這個自己原先從未聽說、以為屬于餓了么的安徽藍喆,其實是一家第三方公司。公開資料顯示,安徽藍喆全稱安徽藍喆人力資源服務外包有限公司,經營范圍包括以服務外包方式從事人力資源服務外包、勞務外包等。
馮媛明確地說不要這個賠償,她想做工傷認定,安徽藍喆卻表示“并無工傷一說”。協商不成,6月,馮媛向武漢市黃陂區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申請仲裁,請求確認丈夫與安徽藍喆的勞動關系,要求對方按照工亡標準賠償80萬元。同時,馮媛申請餓了么所屬的上海拉扎斯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控股的“杭州拉扎斯”對安徽藍喆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仲裁庭上,安徽藍喆遞交的答辯狀似乎解釋了馮媛弄不明白的三者關系,但也徹底否認了勞動關系。答辯狀寫道,肖剛是其與杭州拉扎斯旗下“餓了么”開展的眾包項目下的騎手,肖剛在“蜂鳥眾包”手機軟件上自行注冊,是具有臨時性、兼職性的網約騎手,“雙方之間未曾就確立勞動關系達成合意”。
安徽藍喆還稱,其與肖剛從未訂立書面勞動合同或協商達成書面協議,也未約定勞動關系存續的起始時間和終止時間,“無招錄聘用、招工的事實”。
11月初,仲裁結果出來,委員會認定了安徽藍喆的說法,認為肖剛“自行購買勞動裝備,自主安排工作,自行決定何時上下線,自行決定休息時間,自主選擇是否接單”,雙方之間不存在勞動法上的管理與被管理的關系。馮媛的請求全被駁回。
圖/受訪者 供
注冊騎手前簽訂眾包協議,責任由第三方承擔
馮媛事后從丈夫手機的蜂鳥眾包APP里,看到了一份注冊成為騎手需要閱讀并同意的《蜂鳥眾包用戶協議》。但這與安徽藍喆所駁“從未訂立書面勞動合同或協商達成書面協議”并無矛盾。
記者注意到,這份確實并非與安徽藍喆所簽、而是與餓了么旗下的蜂鳥眾包所簽的協議里,有一款特別提示:騎手與蜂鳥眾包不存在任何形式的勞動/雇傭關系;蜂鳥眾包會向騎手發放相關的資金獎勵,但這種資金的獎勵不屬于薪資,不等于認可了騎手與其的勞動/雇傭關系。
條款還寫,蜂鳥眾包中含有第三方為騎手提供服務,“若您在享受第三方服務的過程中由于第三方過失造成您損失的,相應責任均由第三方服務提供商承擔”。
這一條款解答了馮媛找餓了么負責人“求告無門”的困惑,但在她的理解里,對于騎手的管理和約束,都是平臺在進行,“包括如何派單、接單、扣分以及升級”。馮媛也不知道,這個“很長很長的條文”,有多少和丈夫一樣的騎手會在注冊前仔細讀過,“大家都覺得是餓了么的騎手”。
12月21日,北京一名餓了么騎手韓某猝死送餐途中,餓了么出于人道主義表示愿意支付2000元費用,保險公司依據平臺的投保金額1.06元理賠家屬3萬元。“情況一模一樣,對我們家人來說都很煎熬”,馮媛說。
媒體報道后,有律師表示騎手是按平臺指令、管理來提供服務,收入也是根據平臺規定進行分配,二者之間理應有勞動關系。但也有律師認為,在韓某事件中,騎手與平臺之間并不存在人身隸屬關系和支配關系。
湖南睿邦律師事務所律師劉明表示,蜂鳥眾包與騎手簽訂的協議確實有“打擦邊球”的嫌疑,“如果確定是勞動關系,必須簽合同、買社保,工資也不能低于最低工資標準,所以餓了么會通過這種方式來規避風險。”
此外,劉明提出第三方的人力資源外包公司可能是空殼公司,“官司打贏了可能也執行不了”。對此,劉明認為,相關部門需給死者家屬一個明確說法,來對雙方的關系進行認定,從而避免在打官司時出現扯皮。
記者在公開平臺查詢該安徽藍喆相關信息,其公司司法風險一欄中有多起與前述上海拉扎斯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擔任共同被告的案件,案由多為生命權、健康權、身體權糾紛。
2021年1月12日,馮媛告訴記者,對于仲裁結果,她早有心理準備,眾包模式下認定勞動關系確實不容易,“但非勞動關系,還有勞務、雇傭關系”。目前她已將案子提交律師,要走司法程序,律師在例行聯系被告時,對方“無明確態度”。
1月13日上午,瀟湘晨報記者電話聯系安徽藍喆和餓了么,截至發稿未收到回復。
圖/受訪者 供
未送餐遭客戶投訴,死后兩天接扣款通知
在馮媛提供的平臺記錄里,肖剛的5月6日從凌晨就開始忙碌。和以往一樣,宵夜時間0點01分,他送達了前一日安排的最后一份外賣,才結束工作。晚上7點30分,一份燒烤外賣配送費入賬,他的人生和這次奔波一起終止。
這天中午12點04分,已經到了忙碌的午飯時間,還未接到單,肖剛在蜂鳥眾包群里說,“搞54單搞不到,只能30單”。這是平臺最近的一場“525元沖單活動”,獎勵分等級,5月4日開始,為期3天。
他和馮媛提過想拿獎,夫妻倆都認為工作時長越長,賺到的錢就越多。38歲從超市職工換了這份工作,那也是充滿干勁的年紀。有人回復“單都沒有,活動倒是多”,肖剛估計自己只能拿到最低獎,“我48塊到手”。
接近下午2點,午高峰過了,肖剛已經跑了9單,“搞定,收工”。群里有人說“真不如以前”,“以前一中午搞個120輕輕松松”、“以前跑的時候是人選單,現在是單選人”、“以前只要一下雨,直接近單子,遠單子不跑,現在下雨找個單子都找不到”。肖剛只應了一句,“不能談以前”。
下午4點半,晚高峰要來了,肖剛開始做接單準備。“晚上有雨不”,他問,看著這雨一下下不來,他糾結要不要帶雨衣出門。有人搭腔,“你帶雨衣了就不一定會下雨,但你不帶的話肯定會下大雨。”
肖剛沒理會,他在糾結另一件事:凌晨的時候,因為配送超時要受罰,他提交了一份申訴,理由是“小區進不去,等顧客拿餐等好久不出來”,但下午的時候他收到通知,申訴失敗。
群里有人給他出主意,和顧客說一下,提前點送達。眾包經理一直在線,他提醒大家盡量不要提前點送達,“提前點客戶投訴就不好說了”。有人抱怨“咬人規矩越來越多”。管理員再三叮囑,又是一陣討論,結論是“記住一切都騎士錯”。拋出疑問的肖剛沒說話。
接近晚上7點,肖剛接了一份三明治的訂單,地點位于盤龍城F空港中心城商業棟二樓。以往過了晚高峰單少,他會先回家吃飯。馮媛在家里照顧寶寶吃好飯,會等他回家。武漢按下暫停鍵兩個多月,馮媛理解,“他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是在做這個”。后來想起,以前丈夫吃飽又出門,經常忙到半夜才回家。
但7點23分,肖剛將訂單截圖發到群里,不知怎么了,他說,“不能報備,沒次數了”。8分鐘后,派出所的監控錄像顯示,肖剛倒在空港中心城一樓中國工商銀行的門口。幾分鐘后,群里有人回應肖剛發出的消息,夸他單量不錯,“報備次數都搞滿了”、“王炸”。
5月7日一大早,平臺到賬48元,肖剛果然拿到了獎勵。他總共完成了39單,包括6日這天的12單,如果不是意外,他倒下時手里拿著的1單和后備箱里的2單也許能按時送達。但處罰也是常有。
5月8日,平臺對這3單做出每單扣款5元的處罰,還有一項客戶投訴扣款50元的處罰。這個平臺的規則馮媛“搞不懂”。但沒有在規定的時間內送到,還遭到了客戶投訴,不得不接受處罰。【責任編輯/額發】
圖/受訪者 供
來源:瀟湘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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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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