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擊殺數15比0。
今年China Joy期間舉辦的一場英雄聯盟比賽才打了10分30秒,就已毫無懸念。這是一場電競職業選手對陣路人的水友賽,局勢一邊倒并不奇怪。罕見的是,游戲中“吊錘”這些粉絲的職業選手,是一群20歲出頭的年輕女孩。
小月兒在隊伍中負責射手的位置,英雄是戰爭女神,拿了4次人頭擊殺與3次輔助擊殺,并推掉了下路的第一座防御塔,壓得對方連連撤退,打法異常“兇悍”。
她的個子不算高,20歲,高中沒念完就走上了職業的道路。小月兒穿著一襲白色的隊服,梳雙馬尾,化了個淡妝,講話輕快,有點可愛的氣質。用小月兒自己的話來形容,“我其實是一個生活中比較逗逼的人”。
小月兒歸屬于一支叫KA的女子戰隊。中午12點30分,她們剛結束位于上海新國際博覽中心N1館的比賽,又得馬不停蹄地橫穿龐大的人流,趕到W4館接受媒體采訪。
“時間不要超過40分鐘”,KA女子戰隊領隊叮囑我,她們下午1點30分還有一場比賽。
她和輔助位選手蕾米莉亞在采訪中聊得正歡,剩余的3位職業選手又開啟了直播,甚至沒有片刻午飯時間。
不過,她們已經很久沒有這么忙碌過了。距離上次參與大型職業比賽,已經過了近一年的時間。
在香港舉辦的2018 SHERO世界英雄聯盟女子邀請賽決賽上,KA女子戰隊抱憾輸給了一支韓國隊。今年的邀請賽,又因為香港的安全問題而推遲到了11月。在這期間,她們沒法參加任何一場職業比賽。
靠參加比賽為生的職業選手,卻陷入了無比賽可打的境地。
消失的不僅僅是女子電競比賽。小月兒所在的KA女子戰隊,已是國內英雄聯盟女子戰隊的獨苗。即便算上其他項目,職業女子戰隊的數量也不超過5支。
如今,國內的女子電競行業正處于它的至暗時刻。但在4年以前,整個行業遠不是這般風景。
為此,我們采訪了職業選手、戰隊管理者、第三方賽事組織者以及王者榮耀品牌負責人,試圖還原這快速下墜的4年,以下是他們的故事與思考。
“網癮少女”的電競夢
截至8月,成都姑娘小月兒的職業生涯剛好滿4年。她走上職業道路只是機緣巧合。
“在英雄聯盟游戲上面,發現好像很多人都打不過我。我當時還是個學生,對于主播這些東西又不是很懂。剛好朋友有介紹,說有個女隊在招人。”小月兒告訴我。在此之前,她曾在成都當地一些不同規模的比賽中拿過冠軍。
小月兒從小性格就比較獨立,父母也常常支持她的各種選擇。
因此在高二那年,小月兒獨自一人來到上海,參加了七煌電競旗下職業女子戰隊KH戰隊的試訓并成功入選。但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的第一次電競職業之旅,竟會以這樣的形式結束。
2016年春節剛過,從成都返回上海的小月兒,一度認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只是過了一個春節假期,上到KH戰隊的老板與領導層,下到職業選手,全部重新換了一批人。眼前的景象,令這個17歲的姑娘幾近崩潰。
“當時有問我要不要留下去。我說算了。”
她“逃”回了成都。此時,同齡人還在糾結高考數學題該怎么解,小月兒卻在思考今后人生的方向。
“這條路真的非常的累。我還小,覺得可能自己接受不了,想回去繼續上學。但后面又想,年紀輕輕,為什么不去試一試?現在電競發展這么火熱,既然都給那些網癮少年機會,我們這些網癮少女,為什么會沒有機會呢?”她的語速突然加快。
2016年,女子電競仍是市場的寵兒,不少傳統的大型電競俱樂部也紛紛設立了各自的女子分部,各種女子比賽不斷。可在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中,秩序崩潰的征兆已開始顯現。
IG戰隊女子分部連春節都沒挺過。
IG電競俱樂部是國內最早的一批電競俱樂部,旗下各個游戲項目的分部,曾在國內外各種大型比賽上取得過不少重量級獎項。2015年,IG戰隊正式成立了女子分部。第二年1月,戰隊就傳出“潛規則”的丑聞,導致所有隊員單方面出走,戰隊被迫解散。
從那時候起,女子電競行業蒙上了一層奇怪的陰影。
兩三個月之后,小月兒收到了OMG戰隊女子分部的邀約,重返上海。
比起小月兒之前的戰隊,這一次有著知名電競俱樂部OMG作為靠山,似乎更靠譜了一些。隨之而來的,就是巨大的競爭壓力。
“當時是兩個隊,一共14個人輪換。”可到實際上場時,舞臺只會留給5個人。
沒有人想被換下去,每一個隊友都是競爭對手,每個人都想成為表現最好的那一個。很快,矛盾開始出現在小月兒的訓練賽中。發展到最后,往往需要教練出面才能解決。一旦爭吵趕上比賽,教練只能直接換人。
“大家都想贏,訓練賽打完了,就會吵架什么的。女孩子關系本來就有點復雜,就可能有點感覺跟她一起玩不了游戲了!”小月兒告訴我。
慶幸的是,小月兒與如今的隊友相處比較愉快,尤其是她的室友蕾米莉亞。蕾米莉亞同樣來自成都,與小月兒2個人住1間房。她和小月兒在同一年入行,彼時仍是VG戰隊女子分部的一位職業選手。
大學畢業之后,蕾米莉亞的父母給她在當地安排了一份輕松的文職工作。“也不累,就是工資少沒什么存在感。”
在與朋友交談的過程中,蕾米莉亞得知了VG戰隊女子分部正在招人的消息。“我當時是在二區,是大師嘛。然后他們說,你要去一區打,然后打到什么段位再說。”
英雄聯盟當中,一區集結了各種職業選手與高玩,上分難度遠超其他任何一個區。與之相對,一區排位賽的含金量也很高。至于蕾米莉亞當時的大師段位,對職業選手來說并不算十分有競爭力。即便如此,蕾米莉亞最后還是成功通過VG戰隊女子分部的試訓與選拔。
此時,父母成了她第一道難關。
“我爸爸比較古板,不敢讓他知道,他只知道我在上海。”蕾米莉亞提到,母親也一開始也很不支持,說服她花費了不少力氣。在上一輩人看來,女孩子只需要做一份穩定的工作,犯不著出去闖蕩或者受累。
蕾米莉亞還是如愿以償地住進了VG戰隊女子分部的訓練基地。搬進去那天,訓練基地的生活環境再次給了她一擊“重錘”。
VG戰隊女子分部租了一個別墅作為訓練基地,一樓是訓練室,二樓是選手的生活區。可所謂的生活區,只是在一片空蕩蕩的地方擺滿了一排又一排的床,既沒有上下鋪,也沒有任何遮擋的簾子。
在這里,沒有任何隱私,只有集體生活。
“可能男孩子還好,但女孩子就很害羞。你跟一個人不熟的時候,是不可能在她面前換衣服什么的,所以我當時都是在被子里換睡衣。”蕾米莉亞說。
即便是這樣的生活,也沒有持續太久。
2016年年底,OMG戰隊女子分部宣告停止運營。一年之后,VG戰隊女子分部的官微也悄然停更,戰隊解散。這一時期,所有知名電競俱樂部的女子分部嘗試,均以失敗告終。
女子電競行業屢屢碰壁,整個電競行業卻如同坐上了起飛的火箭一般,迎來了發展的黃金時期。2016年,中國Wings戰隊在DOTA2的TI6國際邀請賽上奪冠,斬獲912萬美元獎金,并罕見地吸引了央視新聞的報道。教育部又正式公布了本科高校的電競專業,為電競行業正名。
OMG戰隊女子分部解散之后,小月兒受到了幾支戰隊的邀約。這其中,KA女子戰隊是唯一一支急需射手位置的戰隊,最終得到了小月兒的青睞。
蕾米莉亞的經歷更加坎坷。繼VG戰隊女子分部之后,她又分別加入了QAD與ABG兩支名不見經傳的女子戰隊。如今去網上搜索這兩支戰隊,幾乎找不到太多信息。沒能參加太多比賽,又相繼以解散告終。
兜兜轉轉了一年多,此時已是2018年4月,再度無處可歸的蕾米莉亞,報名參加了KA女子戰隊的試訓。
試訓結束一周后,她才等來通過的消息。
當時的戰隊只差一個輔助位,一直打中單位的蕾米莉亞只能選擇轉型。“想來KA,就是想拿個女子比賽的冠軍,現在我只拿過一個亞軍。當時最權威的女子比賽就是EWG嘛,我加入的時候其實還是有的。”蕾米莉亞告訴我。
無奈的是,蕾米莉亞加入KA女子戰隊沒多久,EWG女子大獎賽就宣布停辦,職業女子賽事的最后一顆火種就此熄滅。至今,大陸再無英雄聯盟項目的職業女子比賽。
寂靜前的狂歡
每一屆EWG大獎賽的決賽,都在距離上海2小時車程的寧波舉辦。這個項目始于2016年,由寧波的一家公司主辦,是近幾年規模最大的女子電競賽事。
寧波是一座新一線城市,強大的港口工業支撐著城市經濟。對比一線城市,這里并沒有濃厚的互聯網氛圍,EWG女子大獎賽自然成了當地的一個新事物。
第一屆EWG比賽舉辦之前,夏秋已經厭倦了在化工企業上班的日子,“跟我的性格不太合適,我不是那種能安安分分坐下來當一個上班族的人”。她很快選擇了辭職,成為了EWG女子大獎賽的一名賽事執行。
不同于各種“明星邀請賽”,EWG女子大獎賽的初衷是為了選拔優秀的素人成為職業選手。頭兩屆的比賽,都在至少8個城市設置了預選賽環節。2017年的上半年,夏秋基本上都是在出差中度過。
在這過程中,一部分隊伍不守信,成了夏秋最頭疼的問題。
“人員更換太頻繁,有幾個主播隊,本來說好這幾個人來,結果一下子又換人了。甚至直接違約說不方便不來了,這種事情也是有的”,她告訴我。
為了讓比賽正常舉行,夏秋和主辦方往往都會自己組建一支隊伍,來參加自己舉辦的比賽。可準備再周全,碰上極端情況同樣束手無策。
2017年夏秋去安徽合肥舉辦EWG女子大獎賽預選賽時,剛好趕上暴雨天氣,結果4支參賽隊伍中2支隊伍選擇失聯。更窘迫的是,夏秋臨時組的一支戰隊,也因為天氣原因而沒有現身在比賽現場。最終,這場預選賽僅剩2支參賽隊伍。
預算不夠的問題更棘手。
對她來說,只能盡量把錢花在刀刃上。“一個是整體舞臺設計搭建,它會有一個底線;還有一個就是獎金的費用,獎金的費用是肯定不能省的;然后就是女隊的一個住宿生活費,基本上最低標準肯定得滿足,”夏秋說,“如果剩下的錢有多的話,基本配置就會往上提一下。”
幸運的是,位于寧波中心城區的國際展會中心愿意免費提供場地,替夏秋省了不少預算。至于宣傳費用,那完全就是一種奢望。
EWG女子大獎賽開打的這幾年,曾多次被當地媒體所報道。“逐浪電競‘風口’,寧波準備好了嗎?”類似的內容絡繹不絕。在這些媒體的報道中,“電競”儼然成為了這座城的一個新標簽。
我問了一位在寧波生活了六七年的朋友,可他卻告訴我,自己從不曾聽說這座城市竟還有電競比賽。“會展中心?我上班就在那兒,天天路過,連個海報旗幟都沒見過,這是得有多凄慘。上次一個亞馬遜賣家大會,都彩旗招展的。”
這倒也不奇怪。
畢竟,即便是EWG女子大獎賽決賽,也從未單獨舉辦售票,一直都是作為當地的一個大型展會——寧波文博會其中一個項目存在。
“假如文博會總共有8個館,那第8號館里面一部分場地,給我們來做比賽。比賽的票是文博會的通票,你整個文博會都可以逛,然后你想過來看比賽也可以。”夏秋說,文博會的門票不算很貴,依稀記得只有十幾元。
可寧波會展中心畢竟不是專業的電競館,免不了有時會發生一些狀況。對夏秋來說,比賽結束之前,每一個提前預演過的環節都可能出岔子,必須時刻保持戒備。
在2016年EWG女子大獎賽的決賽現場,比賽打到一半卻出現了斷網的情況。“好像說是踩到線了,所以整體斷掉了”,夏秋回憶道,當時只得臨時穿插一些現場互動,會展中心的工作人員很快就修復了網絡。
舉辦《王者榮耀》項目的比賽時,也出現過因信號不好,導致網絡不穩定的情況。
不同于窘迫的現狀,每屆EWG女子大獎賽決賽現場,總是熱鬧非凡。
每次比賽前,夏秋都會在現場擺上兩三百把椅子,每次都能坐得滿滿當當,更有不少觀眾會站著看完全程的比賽。各大直播平臺也都紛紛直播了這幾屆的比賽,虎牙更是將比賽的直播推上了首頁。
從2017年開始,EWG女子大獎賽在選拔素人職業選手的同時,也開始邀請了一些職業戰隊與主播隊參加比賽。
夏秋回憶說,到EWG女子大獎賽停辦以前,參賽戰隊的數量實質上在逐年增加。“第一年就七八個職業隊,第二年有十多個,而且很多的一些主播,都自己組隊來參加比賽。如果這也算職業隊的話,那么得有二三十個了。”
一切似乎都變好?
2017年的EWG女子大獎賽結束之后,主辦方決定砍掉所有的預選賽環節,僅僅留下決賽。項目減少的同時,單場比賽的預算卻沒變,使得整體的預算大幅度削減。
一年之后,當參賽隊伍數量迎來新一輪突破時,EWG女子大獎賽項目被叫停。
電競行業在國內野蠻生長,第一批試水電競行業的公司自然也賺得盆滿缽滿。不甘落后的公司,自然會去尋找下一片藍海,女子電競不出意外的成了下一個目標。
但說到底,比賽的目的是為了帶來曝光。即便EWG女子大獎賽的參賽隊伍再多,到頭來吸引不了市場的注意,沒有一個選手被大眾記住,那就是失敗。
2018年年底,夏秋再一次選擇了離職。這兩年多的時間內,夏秋的工資僅有三四千元,卻充斥著加班與出差。“因為喜歡,所以說不是特別考慮薪資這個事情,覺得能自己溫飽什么就夠了。”
由此往后,女子職業賽事成功的幾率,將更加微乎其微。
事實上,早在電競野蠻生長這幾年,可供觀眾選擇的賽事并不算豐富,注意力格外集中,從而誕生了不少明星級的電競選手。此時的觀眾之于比賽,可謂是供不應求。在沒有更多大型比賽的情況下,觀看女子賽事就成了一種替補式的消遣。即便在這樣一個年代,能夠被大眾記住名字的職業選手,也就只有Miss、小蒼等寥寥數人。
可到如今,電競比賽已經不再稀罕,上到游戲公司舉辦的第一方比賽,下到類似于EWG女子大獎賽這樣的第三方比賽,注意力被大大分散,成名難度也遠高于從前。
這批嗅覺敏銳的人很快發現,自己以為的藍海,其實是一片“死海”。
從未盈利的俱樂部
望著眼前的這片“死海”,至今仍有不少人試圖掀起一點風浪。可他們很快就發現,生存問題遠比想象中要嚴峻得多。
今年年初,34歲的地瓜離開了從業十多年的直播行業,試圖在杭州尋找一份電競行業的工作。地瓜最初負責娛樂直播業務,幾年后轉型電競直播,讓他看到了這個行業的潛力。
多次面試之后,他得到了2支戰隊的管理職位邀約。其中一支是LGD戰隊的女子分部,即FY-LGD女子戰隊,另一支是男子戰隊,具體名字他已記不太清。“LGD這邊的話,有一定的知名度,感覺機會會多一點,所以選擇了這邊。”地瓜說到。
可地瓜沒想到的是,自己接手的甚至不是一個“完整的攤子”。
FY-LGD女子戰隊主攻《絕地求生》項目,參加比賽需要至少4位正式隊員,可如今的FY-LGD戰隊卻走得只剩2人。“一個隊員可能家里面不許她打職業了,回家了;另外一個可能是換了去別的隊伍”,地瓜說,俱樂部高層希望他趕緊將隊伍組建起來。
可選拔一位職業選手遠不是幾天就能完成的任務。
官博招募是最常用的方式。FY-LGD女子戰隊的官博僅有3.6萬粉絲,可平均算下來,每天至少能收到一兩份簡歷,多的時候能有十多份簡歷。數量雖多,卻幾乎沒有人能夠符合要求。
“因為我們選拔是有一定要求的,當然技術是一定要過關。其次就是她的外表,最好是自身能帶一些IP。因為從商業價值的角度來講,我們還是需要自身有一定IP的(選手)。”地瓜透露了他們選拔隊員的標準。
好巧不巧,恰好有一支《絕地求生》項目的女子戰隊宣告解散。鑒于這些選手曾經的成績,著急的地瓜跳過了試訓環節,一口氣將這些女孩子全部簽了下來,總算是湊齊了4位正式隊員與2位替補隊員。
可即便是有過一定經驗的職業女子戰隊,也免不了“混子”的存在。
“正常上班時間是下午1點,這個隊員每天都會遲到,她1點半才起床。起床以后也是非常懶散,洗漱晃悠,刷刷短視頻什么的,給你弄個兩三點鐘才開始上班”,地瓜吐槽說,即便是訓練時間,這個00后的職業選手也很少參加訓練賽,靠著短視頻與直播打發訓練時間,混日子度日。
為了不限制職業選手的發展,地瓜幾乎沒給戰隊設立什么規范。反過來理解,也意味著光明正大的摸魚行為,短期內不會受到任何懲罰。
地瓜的年紀已經接近這幫叛逆期女生的父親,可他卻很難扮演一個“嚴父”的形象,“其實我這性格不太適合管理”。到頭來,只能費勁口舌地規勸。即便是在同我交談的過程中,地瓜講話時仍帶著一點語重心長的意味。
這個現狀維持了2個月。
叛逆期少女毫無改進的意思,負能量卻在團隊內開始擴散,作為管理者的地瓜只能選擇將那位隊員辭退。“最終勸退的時候,她室友還過來幫忙說話,說以后改行不行,我說沒有辦法的,我已經說了超過三次以上。這個確實沒有辦法”,地瓜說。
地瓜雖無法扮演一個“嚴父”角色,卻仍要承擔起不少“父親”的責任。
在FY-LGD戰隊,地瓜給她們所有人只設了一個規矩,那就是凌晨3點必須入睡,且不能夜不歸宿。這是硬性規定,但他也沒設置任何的懲處措施,全憑互相理解來推動。地瓜有自己的家庭,無法一直待在訓練基地,更多依靠隊長的監督以及隊員的自覺。
碰上極個別不配合的隊員,只能靠反復跟她們講道理。
“會私下跟她說,這樣你對身體也不好,還是要正常吃飯。不然如果說你以后回去了,你父母那也不好交差,他們肯定會問看你怎么瘦成這樣子,或者說你在外面到底過怎么樣的生活?”地瓜說。
就這么半年時間下來,地瓜總算是讓這支戰隊開始正常運作,可生存問題仍令他頭疼不已。
為了生存下去,除了日常的訓練以及參加絕地求生PSL聯賽之外,地瓜也會要求所有的職業選手每天直播。FY-LGD整支戰隊簽約了虎牙,其中一位選手目前擁有三四萬的訂閱量,在隊伍中有著最多的粉絲,直播收益相當可觀。
可地瓜告訴我,FY-LGD女子戰隊至今的財務仍是虧損狀態。
實際上,單單是組建一支戰隊并不困難,只要找到幾位同樣會打游戲的人即可。可戰隊組建完之后,不論男女,生存往往是首當其沖的難題。
對一支職業戰隊來說,單靠獎金通常無法養活一支戰隊,更多曝光才能帶來更多贊助和投資,一一場大型比賽的冠軍更能帶來無限的機會。因此,冠軍與亞軍的區別,遠遠不止那幾萬元的獎金。
夢想與現實
6月底,國家人社局曾發布了《電子競技員就業景氣現狀分析報告》。報告中提到,86%的電子競技員從業者的薪資是當地平均工資1-3倍,普遍高于當地平均薪資。
很顯然,不少女性職業選手拖了行業的后腿。
小月兒和蕾米莉亞都未曾告訴我她們的具體工資,但小月兒提到,自己剛剛過個人所得稅的及格線。根據法律規定,個人所得稅基本減除費用標準是每月5000元。根據智聯招聘發布的《2019年春季中國雇主需求與白領人才供給報告》,上海白領春季求職期的期望平均薪資為10274元/月。
“沒有什么好抱怨的,整體都是這樣”,對此,小月兒坦言,近幾年待遇其實在不斷變好。
地瓜印證了小月兒的說法。他向我透露,FY-LGD女子戰隊給職業選手的底薪只有5000元。不同的是,FY-LGD戰隊還會有額外的直播收益。將這算上,直播訂閱量最高的那位職業選手,每個月能拿到近1萬元。
考慮到生存問題,KA女子戰隊也會要求戰隊成員每天直播6小時候以上。在直播的過程中,所有人必須上自己的大號,將直播過程視為訓練,而不是單純的娛樂。
小月兒告訴我,目前她和隊友的水平,差不多都在峽谷之巔的宗師與大師段位。
峽谷之巔是《英雄聯盟》針對所有高技術玩家開設的一個服務器,普通玩家若想加入,必須先在原本的大區打出相應的成績才行。峽谷之巔當中最高的段位是“最強王者”,其次就是“傲世宗師”與“超凡大師”。根據《英雄聯盟》官網的排名,國內“最強王者”段位僅有303人。
對蕾米莉亞來說,這每天6小時的直播,更像是一種負擔。
“男隊打直播的時候,我就嗯?覺得為什么他們可以玩得這么開心?”蕾米莉亞說到,“然后我的話,就好像誰坑我一把,我都會很不高興,但是我又不能表露出來。”
她直播間的訂閱數最近剛剛突破1400個,沒有太多刷禮物的觀眾。
“他們都喜歡白嫖,很過分。”一位粉絲曾在彈幕中開玩笑說,自己寧愿花錢去購買一款游戲,也不愿為她花一分錢。不過,蕾米莉亞自己也清楚,想讓粉絲刷禮物,自己得值得讓粉絲付出。
對女子職業選手來說,轉型主播或者解說確實能走得更輕松一些。
夏秋在參與舉辦EWG女子大獎賽的同時,也加了不少女子職業選手的微信。她發現,這些技術不錯還留在行業內的女生,基本都轉型做了戰隊管理層或者是主播與解說,剩下的全部選擇了轉行,沒有一人還堅守在職業選手的賽場上。
小月兒身邊也有類似的情況。迫于現實的壓力,她們有的回老家當上了老師,有的直接回去結了婚。她告訴我,自己這幾年光是婚禮就參加了不少。
蕾米莉亞正在直播/截自虎牙TV蕾米莉亞正在直播/截自虎牙TV
不少人曾無法理解這些女孩子的困境。電競比賽從來不限男女,如今比賽這么多,一個都參加不了?
電競比賽確實不限男女。可在不少職業選手看來,女性打游戲確實存在劣勢。
“他們打游戲怎么能這么厲害?感覺自己也很努力,可還是趕不上,所以我只能說我盡我全力。”小月兒無奈地說到。
在她看來,男性天生比女性更早接觸游戲,接觸面也更廣,對游戲的理解上總是差了那么一點。除此之外,女孩子身體上也有不少毛病,心理上也比男生更加理性,隨著矛盾的累積反而有可能把自己憋壞。
話又說回來,如果KA女子戰隊不再做英雄聯盟的項目,國內就真的不存在英雄聯盟女子戰隊的概念了。
對小月兒和蕾米莉亞來說,她們更像是在等著這個行業觸底反彈。如果這條路真的走不通,小月兒就打算考慮去做點別的,蕾米莉亞想去畫畫。她是動畫設計專業畢業,學過的知識也不想白白荒廢。
但不論如何,她們倆未來的路,都與電競無關。
女子電競,還有未來嗎?
女子電競似乎已無路可走。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仍有一些細微的改變在發生。
小月兒打職業的頭兩年,總要與大量偏見相處。
女孩子打游戲怎么會有厲害的?怎么可能會有女子戰隊?打游戲的女孩子難道不是好看就完事了嗎?當她回看自己的比賽直播時,彈幕中肆意發散的惡意,令這個不到20歲的成都姑娘十分不解,“我很詫異,明明已經打了一個高端水平,為什么大家對女孩子抱有這么大成見?”
在去年舉辦的SHERO世界英雄聯盟女子邀請賽上,小月兒感覺到情況有了些許變化。由性別帶來的質疑與挑刺越來越少,由技術水平帶來的加油吶喊越來越多。
與此同時,作為游戲平臺方的騰訊,也試著通過另外一種方式幫助這些電競少女破圈。
今年3月24日的騰訊新文創生態大會上,TGA騰訊電競運動會宣布將涉足《王者榮耀》項目的女子電競領域。不到5個月時間,首檔王者榮耀美少女養成電競賽《榮耀美少女》上線。該節目邀請了45位《王者榮耀》游戲女玩家,通過綜藝的方式來呈現電競的內核。
截自“榮耀美少女”綜藝截自“榮耀美少女”綜藝
第一期節目上線之后,在觀眾中意外引起了不少爭議。
節目中邀請的女性玩家段位不一,其中一位選手阿依夏更是只有“秩序白銀”段位。另一方面,《榮耀美少女》節目中對比賽的呈現也是通過精彩鏡頭的剪輯,引得部分想要看激烈比賽的觀眾有些不滿。
不過,騰訊互動娛樂市場部總監、《王者榮耀》品牌負責人張雅緹告訴我,團隊并沒有將這檔節目往職業女子賽事的方向去做。
“當時的想法是,我們需要有一個跟電競相關,但是服務女性用戶或者是女性市場的一個項目”,張雅緹透露說,目前的這檔節目仍會帶有更強的綜藝屬性。至于職業女子賽事,團隊仍在尋找一個合適的機會。
為什么《王者榮耀》團隊對職業女子賽事保持觀望?張雅緹告訴我,這個產業目前仍有兩個核心問題,團隊仍沒有想通。
從平臺方出發,即便想辦職業女子電競比賽,首當其沖的就是選手數量的問題。《王者榮耀》團隊曾排查過國內的女性選手,發現確實有一部分女性選手的技術達到了高水準職業水平,只是人數屈指可數。
“規模很小的情況下,職業選手技術的養成以及規模的擴大,難度就會比男子賽事要大很多”,張雅緹說到。
從觀眾的角度出發,觀看職業電競賽事,自然希望看到強烈的競技對抗。在目前的大環境下,職業女子電競賽事不一定能滿足這一需求。“我不得不說,女子賽事的觀賞性和刺激度,以及規模,是肯定跟男子賽事有差距的。”
一旦比賽沒能得到足夠的關注度,到頭來就等于是一場空。
基于上述考慮,《王者榮耀》團隊這才考慮用另一種方式,幫助這些女生“破圈”。
事實上,如今的電競產業運作,更多依靠的是互聯網粉絲經濟的思維,目的同樣是為了收獲更多關注度與曝光。
既然職業賽事沒法幫助這些女生收獲關注,那為何不能換種思路,轉而去做電競綜藝呢?
“其實從我的角度來講,只是想給有價值有能力的女子,無論是女子電競選手還是玩家,提供一個不一樣的平臺,讓她們展示更多不同的才能被大家認識,我覺得這比給她造一個電競賽事可能效果會更好”,張雅緹說,“也希望觀眾們能用新的視角來看待這個節目嘗試”。
現實的路再難走,也擋不住那些滿懷夢想的女孩子前仆后繼。女子電競,說到底仍是電子競技的一種。電子競技,菜就是原罪。
地瓜在招募隊員時,就曾遇到這么一個年輕的東北女孩。她的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只是技術水平一般。看在年輕的份上,地瓜仍讓這個女孩參加了為期一個月的試訓。“她特別招大家喜歡,是很一個愛笑的女孩子”,地瓜告訴我,受到這個女孩熱情的感染,從隊長到普通隊員都曾主動幫忙訓練,她自己也格外地拼。
很快一個月時間過去了,可她的技術卻依舊沒能達標。作為戰隊管理者的地瓜,只能做出這個他入職以來最艱難的決定——勸退。
“我看得她當時有點不開心的,但她也沒多說什么。”地瓜說到。
第二天,她收拾完行李,帶著破碎的夢想消失在了人群中。
所有人都在尋找新的出路。光照進來以前,所有人都必須在黑暗中摸索。【責任編輯/周末】
(文中夏秋為化名)
來源:刺猬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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